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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田到户一年多了,王加根还不知道他家的责任田在哪里。

想到这一点,他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儿不像话。

自从读了孝天县师范学校,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,在家里呆的时间很短。两个暑假他都去了河北他妈那儿,寒假又是在方红梅家里度过的。他已经没有把王李村这个家当成他自己的家了。

这次回家,他下决心帮父亲干点儿农活。吃完自己煮的面条,他就准备去畈里找王厚义和胡月娥。看了看手表,发现已经快到下午五点半。这个钟点去畈里,干不了什么活儿就得往回走。况且,他又不知道家里的责任田在什么地方,到底有多远。

算了吧!今天就不下地了。在家里把晚饭做好,等父亲和继母回家后,能吃上一口热饭菜,也算是自己的贡献。这样想着,他就提起菜篮子,去自留地里扯菜——自留地他是知道的,家里营务好多年了。菜扯回来之后,他就开始打理。该去蒂的去蒂,该削皮的削皮,该切根的切根。然后,拿到门口塘里洗干净。干完这些琐碎的工作,花了一个多小时。在王裁缝的指点下,他找到了家里的大米,把饭煮好了。切好菜,等王厚义和胡月娥回家后再炒。利用这段等候的时间,加根拿出苏联小说《静静的顿河》,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看。

“哟!王老师回来了!”他刚翻开书,就听到身后传来破锣一样的声音,“怎么?回来还抱着书看?对了,你现在是知识分子。既然回来了嘛,就帮你爸搞一下,听到没有?现在正是大忙季节呢!把书收起来,到畈里去。行不?一定要去呀。把呢子衣服脱下来,换一件打粗穿的,听到了么?知识分子要向农民学习、学习、再学习,是不是这样说的?嘿嘿嘿。”

王加根回头一看,是邻居皮匠三爷。他高考落选后,就是皮匠三爷的“骑着驴子找马”理论,让他走进了孝天县师范学校。

皮匠三爷不自然地笑着,近似乎讨好,话虽然是在责备加根,但尊敬也溢于言表。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,赤脚穿着草鞋,肩上扛着冲担,看来是准备去畈里挑麦秸。

加根赶紧从石凳上站起来,应答道:“是是是。我放假回来,就是帮忙干活的。明天就下地割麦子。今天快黑了,在家里做晚饭。”

“哎——这就对了。是要搞一下,明天一定下地啊!”皮匠三爷因为加根采纳了他的建议,非常高兴,嘿嘿嘿地笑着走远了。

第二天,王加根就拿着镰刀、扛着冲担,和王厚义胡月娥一起下地收割麦子了。虽说他在农村长大,但六岁开始上学,一直读到师范学校毕业,接着又当了教师。小时候开门办学时,也只是农忙时节插插秧,之后的寒暑假很少在家里呆,农活干得不多。割麦子、抱麦子、挑麦子、打麦子这些活计,他能勉强上手,知道应该怎么去弄。不过,真正让他干起来,还是有一点赶鸭子上架——勉为其难。他做得不是那么地道和顺畅,看上去比较别扭。

割了半天麦子,皮肤白净的王加根马上就黑了一大截,而且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。脸上、脖子上、手臂上、小腿上都被麦芒扎得通红,火烧火燎一般疼痛,而且发痒。下午是捆麦子和挑麦子。浑身酸软无力的他感觉自己就是在拼命。捆麦秸看似简单,其实并不容易。每加入一抱麦秸,都得用膝盖压紧。系要子时,得用力拉拽。这样麦秸才能捆得更结实更紧,不至于松散开来。挑麦子是王加根最感为难和吃不消的差事。责任田离家有两里多路。挑着七八十斤重的麦捆走这么远,对于秀才王加根来说,无异于二万五千里长征。困难还不止如此,他首先得解决如何把两捆麦秸挑到肩上的问题。

王厚义在前面很顺利地实现了麦秸上肩,显然是想给儿子做个示范。先双手握紧冲担,如练刺杀一般地插入一个麦捆,用力把麦捆挑起来,举向空中,再把冲担的另一头插进另一个麦捆,然后送到肩膀上,挑起来就走。

见父亲已经走远,王加根就握着冲担亦步亦趋地跟着学。他把锋利的冲担刺向麦捆,却没有顺利地插入。也不知是因为用力不够,还是由于麦秸捆得太紧。可怜的麦捆怕疼一般地躲到了一边。重新再来。反反复复好几次,把麦捆折磨得满地打滚,最后总算杀进去了。用力上举又遇到麻烦。他没有那么大力气把麦捆举向空中。只有分两步走,就象举重一样,抓举不行,就改为挺举。先举起一个麦捆,让冲担的另一头立在田埂上,稍事休息,再提起来杀向另一个麦捆。

挑担也有讲究。冲担与肩膀应该形成四十五度的锐角,这样挑着才比较舒服,也不妨碍观看前来的路。但王加根并不知道这个诀窍。他要么让冲担与肩膀垂直,要么让冲担与肩膀平行——用后颈项承受压力。挑在肩上的麦捆也不听话,居然玩起了“翘翘板”。翘过来,翘过去,终于从冲担上脱落了——他又得再次练“刺杀”。麦秸重新上肩后,心理上就有了阴影。走路小心翼翼,非常谨慎。双手托举着冲担,尽量保持平衡,害怕麦捆再次脱落。既要承受重担的压力,又要防范滑落的风险。身心双重折磨,感觉非常痛苦,形象也显得特别狼狈。来来回回地跑了三趟,王加根就精疲力竭,已经累得不行了。

他把冲担搁在家里的大门后面,进入奶奶的房间,倒在床上。浑身酸软无力。肩膀火辣辣的,针刺一般的疼。没一会儿,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
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直到听到胡月娥喊他吃饭,才醒了过来。他万分不情愿地坐起身,在破烂不堪的搭板上搜寻了好半天,也没有找到一双趿脚的干净鞋。只好淘神费力地穿上自己的皮鞋,走出房间。

拿脸盆进厨房打了点儿冷水,想擦把脸,可洗脸架上的毛巾脏得不堪入目。他只好闭上眼睛,咬着牙使用。提起开水瓶,又找不到一个喝水的干净杯子。搪瓷缸里里外外都是黑的,似乎从来就没有清洗过。唉!这样的家简直没办法呆。他记得小时候家里并不是这么脏,未必日子越过越差了?也许那时也和现在一样脏,只是他没在意罢了。他找了张报纸,把几个凳子擦了好半天。

刚刚坐下,王厚义就挑着一担麦捆走进了堂屋。他卸下麦捆,吃力地码到墙角,然后把冲担靠在墙边儿。他歪着脑袋看了看堆积如山的麦秸垛,似乎在估量今年的收成。因为累,也没听从胡月娥发出的吃饭邀请,而是垂着双手,倒在了堂屋的一把靠背椅上。

蓝色的上衣只剩下中间的一粒纽扣,领子半边儿翻在外面,半边儿折进里面。裤子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,一只裤腿卷过了膝盖,另一只裤腿又完全放了下来。裤子开口小便的地方纽扣没有扣上,或者根本就没有纽扣,露出里面灰色短裤的一块补丁。脚上穿的是一双旧布鞋,前面已经裂缝,大拇指露在外面。为了散热,他用脚把鞋子脱了下来,踢到一边儿,赤脚片踏在地面上。那是怎么的一双脚啊!黄色?灰色?黑色?红色?褐色?似乎都是,又似乎都不是。踢在一边儿的鞋和他的脚一样,说不清是什么颜色,里里外外全是污垢。稀稀薄落的头发,如枯萎的稻草一般。

王厚义把脑袋靠在椅靠上,闭了闭黯淡无光的眼睛,口里喃喃道:“花生棉花干得冒烟儿。再不下雨,就要挑水浇了。秧田也要车水……”

王加根看着父亲,心里五味杂陈。

这就是给了他生命的那个男人?这就是在王李村叱咤风云十几年的生产队长?眼前的颓废形象与他儿时的记忆相差太远了。

包产到户后,王厚义不再是生产队长,变成了普通社员。虽然有过短暂的失落,但他很快就发现,如今的生产队长也没什么当头。出工收工不用敲钟了,每天的农活不用分派了,政治学习基本上不搞了,会也不怎么开了。生产队长已经是聋子的耳朵,成了摆设。各家种各家的责任田,各人做各人的事情。哪里还需要生产队长发号施令?他觉得,专心专意营务好自家的责任田和自留地是根本,没有必要去为两旁世人的死活操心。

“快吃饭,菜都冷了。”胡月娥招呼加根,又转向躺在椅子上歇息的王厚义,“你们爷儿俩要不要喝点酒?”

她一边说着,一边把神台上的大半瓶散白酒提过来,又进厨房拿来两个酒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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