琼恩陡然惊醒，感觉口干舌燥，脑袋晕沉，睡衣被汗完全浸透。房间里黑沉沉的，什么都看不见，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摸，却摸了个空，珊嘉不在。定了定神，起身下床，拉开窗帘，刺眼的阳光顿时射进来，把卧室照得亮堂堂的，看看床头的沙漏，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，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就放在枕边。琼恩换好衣服，走到餐厅，正看见珊嘉系着围裙，将两只煎好的蛋卷放在盘子里，和两杯牛奶一起端到桌上。
“醒啦，去洗个脸来吃早餐吧，”珊嘉招呼，“热水我已经放好了，毛巾在架子上。”
琼恩嗯了一声，擦完脸，坐在餐桌前，蛋卷很香，里面夹了香肠和西红柿，琼恩从小就很喜欢吃，但今天没什么胃口，勉强吃完。珊嘉将餐盘收走，脱下围裙，在窗边的地板上铺好毯子，坐着开始看书。
琼恩静静地看着姐姐，过了一会，走到她身后，跪下来将她抱住。
“怎么了？”珊嘉问。
“没事，就是想抱着姐姐。”
少女一笑，反手搂住他的脖颈，琼恩趁机翻了个身，在姐姐怀里躺下来，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。珊嘉抚摸着他的脸，手指轻轻柔柔地在眼侧按压，帮他放松，“你脸色不太好，”少女柔声说，“做噩梦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什么梦？”
琼恩沉默了一会，“很奇怪的梦，”他说，“我梦见我们渡过了蜿蜒河，在森林里找到了那座浮空城，一切都很顺利。这时候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，我忽然和艾弥薇争吵起来，而且很奇怪的是，我在梦里好像看到了两个艾弥薇，她们一模一样，但我自己知道哪一个是真的，哪一个是假的。和我争吵的艾弥薇是真的，她冲我发了一通脾气，然后说要离开。我极力挽留，但她最后还是走了。”
“只是梦罢了，小笨蛋，”珊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，“艾弥薇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呢，她有多爱你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，只不过......”
“嗯？”
“蜿蜒河上的封印消失了。”
“我知道啊，前几天的事。”
“那天是有一个人来过，取走了埃卜拉的戒指，她刚刚离开，封印就消失了，”琼恩说，“她还警告我说：不要去恩瑟，会有危险。”
“嗯。”
这件事琼恩之前就已经说过，珊嘉都是知道的，但她并无丝毫不耐，等待着下文。她很清楚，琼恩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梦，或者一个陌生少女的警告，就疑神疑鬼，心情低落，他必然还有其他没有说出口的原因。
“其实，姐姐，之前还有一个人，给过我一个类似的警告，”琼恩停了停，“是扎瑞尔。”
“哦？”珊嘉想了想，“就是上次我们在山洞里宿营，你梦见了她，还有艾丝塔蒂。”
“对。”
“扎瑞尔说什么？”
“她说，她看见了我的命运，一旦进入恩瑟，就会发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。”
“但她并没有说艾弥薇会离开你。”
“嗯，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，只是能确定‘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’。”
“那就是了，”珊嘉笑着说，“我当然相信扎瑞尔不会骗你，她是大魔鬼，能窥见一些命运的碎片也不奇怪。但就算是她，也不可能真的能够预料到未来，所以你完全没必要疑神疑鬼，做一些奇怪的梦自己吓自己。一切事情，总归有理可循，你和艾弥薇又不是第一天认识，你们已经历经患难，共度生死，我可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事情，能让她离开你。”
道理琼恩都懂，但梦中的情景实在太过真实，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情抑郁，总觉得忐忑不安。
“我看哪，是这几天塔拉夏不方便，把你憋坏了，欲求不满，做梦就会胡思乱想，”珊嘉一本正经地说，“应该快了吧，再忍忍就好了。”
“才不是！”
女性每个月都有几天不方便，维若拉也不例外，但琼恩还不至于因此就欲求不满。兴致来了，正道虽然不能走，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用么。昨夜虽然是睡在姐姐闺房里，但来之前已经***，完事后心如止水，波澜不惊，不可能因此做梦。当然，这种事就没必要跟姐姐细说了。
被珊嘉安慰一番还是有效果的，自己确实是有些想太多了。“这些天也修整得差不多了，”他说，“待会我去看看艾弥薇，如果她那边事情告一段落，我们就渡河。”
“这个你决定好了——对了，我昨天买了点橘子，要吃吗。”
“嗯。”
珊嘉从窗台上拿起一只橘子，剥开，仔细地将橘络撕掉，一瓣一瓣地喂给琼恩。琼恩趁机吮吸着姐姐的指尖，逗得少女格格直笑。正当姐弟俩享受着这快乐的美好时光时，一个不速之客闯进来。
“琼恩，你在这啊，我找你找了半天，”凛风风火火地跑过来，“早上好，珊嘉。”
“早上好，凛，吃橘子吗？”
凛随手接过一颗，“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，琼恩，我们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吧，不长，大概半个月就差不多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琼恩不解，“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？”
“统一彻森塔。”
“......”
彻森塔自红龙王察斯萨失踪后，分崩离析已经数百年，城邦林立，领主纷争，不止一次有人想要重新统一，结果都以失败告终。近几十年来，辛巴城快速崛起，成为彻森塔的最强势力。
这次埃卜拉统帅辛巴城大军，由西北至东南，一路攻城略地，所向披靡，其他几个强邦或者降服，或者破灭，眼看只要打下圣渊城，就可以加冕为王，克成大业。谁料圣渊城一战，埃卜拉全军覆没，连本人都战死了，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。
成王败寇，本属寻常，埃卜拉既然败死，那就应该轮到胜利者上位，然而胜利一方的两个首领伊森和唐琦拉也在同一天死了。正常情况下，彻森塔接下来的局面就是重归混乱，大家继续打来打去，折腾个百十年，优胜劣汰，自然会有新的雄主强人出世。至于期间要付出多少人命，枉死多少生灵，那就是另一码事了，反正和琼恩没什么关系。他只是个路过的旅客罢了，关心这么多做什么。
但凛显然另有想法，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，可以乘机推动彻森塔完成统一，实现和平。
“你具体要怎么做？”琼恩好奇地问。
“简单，”凛自信满满地说，“把全彻森塔那些大大小小的城主啊、领主啊，都邀请到圣渊城，大家一起协商讨论出一个我能够认可的方案。”
“......如果他们不来呢？”
“那就去把他们抓过来啊。”
“如果他们来了，但协商不出一个方案呢？或者协商出来的方案你不认可呢？”
“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方案，问他们支持不支持。”
“如果他们不支持呢？”
“谁不支持就不许吃饭，”凛一边说，一边把剥好的橘子整个塞进嘴里，“真好吃。”
“.......那我能问问你的方案是什么吗？”
“我来做彻森塔的女王，他们都要听我的，以后大家都要相亲相爱，和平共处，不许互相打来打去，否则就要受惩罚。”
琼恩等了一会，发现没有下文，“就这些？”
“是啊。”
“是不是太简单了点？”
“搞那么复杂干什么？”凛反问，又拿起一颗橘子开始剥。
“你这想法有和艾弥薇商量过吗？”
“当然说过，她没什么意见，说只要你同意就行。”
琼恩还没说话，珊嘉抢先开口了，“当然没问题，”她说，“我也想看看你戴上王冠的样子呢，一定很漂亮。”
姐姐说话了，琼恩当然不会表示反对，但等凛走了之后，他忍不住问珊嘉为什么要一口答应。而珊嘉的回答让他出乎意料。
“因为对你有好处啊。”
“对我有什么好处？”琼恩莫名其妙，“又不是我当国王——就算让我当，我也没兴趣。”
“当国王你自然没兴趣，但上女王你有没有兴趣呢？”珊嘉笑着说，“想想看，如果凛成了彻森塔女王，你就有一个女王做情人了。”
“这世界上女王多得是，有什么稀罕的，她老师还是阿格拉隆的女王呢。”
“对啊，女王是很多，但师徒俩都是女王的就很少了吧。这样一对被你一起抱上床，是不是很有成就感？”
好像挺有道理。
其实就算珊嘉不开口，琼恩刚才也不会反对，反正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，虽然是要去恩瑟办事，但早几天迟几天关系不大，凛愿意折腾就随她折腾好了。做人呢，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，而比自己开心更重要的就是让妹子开心，妹子开心了自己才能开心，妹子不开心了，自己也别想开心。
在姐姐怀里撒了会娇，珊嘉要开始今天的学习，把他赶了出去。琼恩只好回到自己房间，维若拉刚刚起床，还穿着睡袍，正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面前的一个青铜匣子，旁边的桌面上整齐排列着十几张羊皮纸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文字、图表，让人眼花缭乱。
“早，琼恩。”听见脚步声，她头也不抬，随口打了个招呼。
“有什么进展么？”琼恩问。
维若拉摇摇头。
这是奥沃送给他的“青铜豪宅”，表面上看个青铜匣，还能装东西，施法展开后便能变成一座占地广阔的豪宅，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。圣渊城的战斗中，青铜豪宅临时升级成堡垒，抵御魔仆进攻，发挥了巨大作用。结果战斗结束，琼恩发现了一个大问题：它坏了。
从外观看，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严重受损，总之它就是无法再正常使用。琼恩试图对它进行修复，把维若拉也找来帮忙，然而成效不彰。奥沃是耐瑟大奥术师，制造这东西的时候，用的并不是如今通行的“豪宅术”，而是在古耐瑟时代的版本上，又加入了他自己大量的变化和改造。维若拉见闻广博，但对耐瑟时代的魔法体系并不是很熟悉，琼恩比她熟悉一些，造诣又不太足。两人彼此交流，互相配合，研究了好几天，还没弄明白其中的门道，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进展，但非常缓慢，估计没个三年五载，别想搞通搞透。
琼恩的性格中，缺乏一种“研究者”的素质，眼看短时间内没希望搞定，就放弃不管了，打算等以后去找奥沃，让胖巫妖自己去修。维若拉却不同，依旧孜孜不倦地在琢磨，于她而言，最终解决问题固然重要，在此过程中的所得所思，也一样弥足珍贵。维若拉的“虹雾”之中，有历代传道巫师的知识积累，堪称是魔法学的百科全书，但第一任传道巫师阿祖斯诞生于耐瑟陨灭之后，对耐瑟巫术并不很了解，这次有机会拿着大奥术师的魔法造物做研究，对她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。
琼恩在旁边看了会，试图发表一点意见，却被维若拉不耐烦地挥挥手，示意他不要打扰，他只好退出房间，把门带上，留女巫师一个人继续研究。
“算了，出去走走吧。”他想。
青铜豪宅坏了，此时他们住的是城东的一座宅院，在之前的战斗中没有遭到太多损坏，其他很多民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，尤其是靠近西北部城墙的那片区域，被虫魔毁了不少，暂时也无力重建。琼恩一路走来，街上的行人很少，但比前几天已经多了一些，商店也大多开门，整座城市算是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。他走到城主官邸，正撞见梅菲斯在板着脸，厉声训斥几名官员。见琼恩进来，少女挥了挥手，那几名官员如蒙大赦，赶紧溜走。
大战之后，百废待兴，有一堆事务亟待处理。但伊森和唐琦拉同时战死，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人出来主持局面，圣渊城的行政体系近乎瘫痪。最后梅菲斯实在看不下去，只好自己站出来，暂时代理城主之职，发布命令，恢复秩序。她不是圣渊城人，甚至连彻森塔人都不是，虽然会说本地语言，但外貌差异太大，一望而知是个“外国人”。正常情况下，不可能有人会服从她，但现在是特殊时期，什么规矩都顾不得了，能者上，不能者下，有德者居之嘛。当然，还有一个不是很重要的原因：战后重建、赈济都需要大笔资金，而圣渊城政府的金库里没什么钱，梅菲斯能拿出钱来，大家自然都听她的。
“怎么了？”琼恩问，“又有什么事惹你生气？别太在意，工作嘛，做得不好，慢慢改进就是了。”
“那帮家伙，”少女余怒未消，“居然敢私吞拨给难民的救济款。我刚刚才知道，难民实际领到手的，只有发放额的一半。”
“什么？”琼恩大怒，圣渊城没钱，钱都是梅菲斯出的，而梅菲斯的钱则是从他口袋里拿的。他不是守财奴，拿钱出来做做好事，倒也无所谓，但被官吏私吞，那就是另一码事了，“哪些人？把他们全斩首示众，以儆效尤！”
“那就无人可用了，”少女叹了口气，“而且在彻森塔，贪渎犯罪不会处死，算了，先警告吧。下次再犯，你就帮我把他们都丢到蜿蜒河里去。”
几百年前红龙王察斯萨统一彻森塔，曾经颁布过一些法律，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考虑，对一般的偷盗、诈骗犯罪处罚得特别严厉，动辄吊死，对官员贪渎犯罪却很宽容，基本都是没收非法所得，另加罚金了事，连监禁都很少，死刑更是没有。后来彻森塔分裂，但各大城邦基本都还是沿用红龙王的法律，至今未改。
腐败问题是永远无法解决的，琼恩也没什么好办法，这件事就让梅菲斯去操心吧。再说，凛不是正打算成为彻森塔女王么，等她登基了，重新颁布法律好了。
“对了，这是你要的名单和地址。”
梅菲斯推过来一张纸，琼恩没有细看，直接收到口袋里。正准备和她谈谈凛的事情，又有一个官员进来找梅菲斯请示，琼恩见她忙得不可开交，便先告辞出来，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停住脚步。
“莎珞克！”
随着他的呼唤，魅魔从空气中显露身形，琼恩将梅菲斯刚交给他的那张纸从口袋里掏出来，递给她，“去问问看，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。”
“遵命，我的主人。”
琼恩接下来要去恩瑟，那地方谁也没去过，完全陌生，不像彻森塔，梅菲斯和凛还待过几年，有所了解。而且听说恩瑟正在和穆罕打仗，兵凶战危，怎么小心都不为过。圣渊城是彻森塔的边关，两国居民或商旅往来，必经此地。如今在圣渊城里，也有一些曾经去过恩瑟的人，琼恩就是请梅菲斯利用职权，找出这些人来，再派莎珞克去了解信息，搜集情报，从而为接下来的旅程做准备，如果可以的话，最好还能找个向导。这种事情魅魔去办最合适，她只要稍稍用点手段，对方就知无不言，言无不尽了。
转了一圈，琼恩发现大家都在忙，只有自己闲着，颇觉过意不去，于是回到住处准备好好学习。刚刚翻开法术书，就被凛抓了壮丁。
“琼恩，你现在没事吧，过来帮忙。”
“干嘛？”
“帮我去送信。”
“......”
凛的统一计划的第一步，是把彻森塔的诸侯们都请到圣渊城来开会，那就要先发邀请函。彻森塔地方不小，圣渊城又在最东南角，按照正常途径去送信，少说也要十天半月，才能全部送到，等他们过来开会，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。凛是个急性子，哪有功夫这样慢慢等，所以就来找琼恩了。
“这个我也没办法啊，”琼恩说，“就算我用传送术帮你送信，一天最多也就能送三四家。彻森塔有多少城主？四五十个总该有吧，至少得十天。而且就算送到了，他们不来怎么办？你再一家一家亲自去请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