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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阙开中天

地道狭窄逼仄,仅容一人通过,三人前后而行,向下走了数丈,便觉到底了,但地道仍旧弯曲向前蜿蜒,黑漆漆地看不到头。此时外面刚刚开春,天气渐渐回暖,地道里却又湿又冷,极为难受。海西公在前引路,虽然是在黑暗之中,他还是走得很快,看起来颇是熟络。一路无话,走了个把时辰,地势渐高,司马曜估摸着是要到了。谁知,这一路行去,地势竟然越来越高,再走了一段路,却见一道笔直向上的石梯正在面前。司马曜仰头一看,只见上面黑漆漆的看不到顶,却听海西公说道:“陛下,臣在前面,请陛下务必爬得慢些,留心脚下,若是有事,喊臣一声便是了。”司马曜应了一声,跟在海西公身后向上攀爬,好在少年人手脚轻便,他爬起来倒也不觉费力,向上爬了约莫十丈,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,这样高的位置在京中可不多见。爬到顶处又有一个斜坡,海西公走到附近,轻轻在坡边掀了一下,头顶上顿时亮堂些。司马曜手脚并用地随着他爬出去,一阵冷风吹来,身上一冷,再听身后的秦敬轻轻“咦”了一声。司马曜放目四看,这地道的出口正在琉璃台顶。

在地道里走了大半夜,此时出来顿觉空气清爽,司马曜深深吸了口气,只见顶头长庚星若隐若现,天际已微微现了鱼肚白,清幽晦暗的纱幕里笼罩着层层叠叠的翼角和檐兽的影子。虽然心中早有猜测,此时看到出口却还是有些惊心,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巧妙。

琉璃台位置最高,又是禁地,平日里上面无人把守,出入再安全不过。再看海西公伏在地上,将琉璃台中心的阴阳鱼眼各撅一下,那地道的出口便合拢了。

司马曜站在琉璃台上,被冷风一吹,顿时清醒不少,此时回到宫里,反而有些踟蹰难行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秦敬不明白他的心思,还以为他担心那丑面女孩会走漏消息,便说道:“陛下,那丑丫头知道这地道的事,臣这就带人去……”他手掌微抬,虚虚做了个斩杀的手势。司马曜脸色顿变,厉声斥责道:“谁准你胡来!”秦敬受了训斥,连声道:“臣该死。”司马曜尤不解气,又骂道:“朕瞧你年纪不大,竟这样心思狠辣,将来定会为祸不浅。”秦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,眼泪都涌了出来:“臣不敢,臣这就去掖庭领板子,再不敢惹陛下生气。”

海西公早瞧出司马曜与那女孩神情亲密,便岔开话题,说道:“陛下可是在犹豫该不该告知太后今夜之事?”司马曜怒气渐消,迟疑地看了一眼秦敬,小声道:“今夜之事,只有几个内侍知道,他们若是可靠,该不会走漏消息吧?”

“内禁之中,绝无秘事。”

司马曜微微讶异,不想海西公看起来昏聩不堪的样子,竟有这样干脆果决的一面。海西公面色微有浮肿,欠身道:“恕臣直言,君臣也罢,母子也罢,最怕便是‘离心’二字。更何况东宫太后非陛下生母,今夜之事若陛下不主动去奏闻太后,日后恐至嫌隙难齐。陛下有此犹豫,恐怕内心也正担心这些吧。但陛下又惧怕太后的威仪,怕她教训责怪,想先去找李太妃求情,对否?”

这正是藏在司马曜内心最深处隐约的想法,他惊讶地睁大眼睛:“海西公难道会读心术?”“非臣会读心术,”海西公叹了口气,“时势造人,以己推人罢了。”司马曜沉默半晌,竟也叹了口气:“海西公当年也经常悄悄出宫去玩吧?朕刚才看你在地道里那样熟悉,就猜到几分。”

海西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,顿时打开了话匣子:“那是自然,那时候少年心性,隔三岔五便要跑出去的,有时带几个小黄门,有时干脆一个也不带,走街串巷,赏花观月,什么都是瞧过的。东市的平阳阁,桂花酱烧鹅做得极好,再去雨花巷的福顺斋打壶青梅酒,那滋味真是忘不了……”

秦敬从旁瞧着,这一老一小越说越是投机,竟好像忘年交一般,絮絮地说起了海西公当年做天子的往事来。司马曜听得羡慕不已,连声道:“海西公这样出去,可被责罚过?”海西公笑着摇摇头:“那时我祖母庾太后还在,婶娘虽然严厉,但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总不能罚得太过。不过有一次我祖母千秋节去了西苑,我出宫玩耍时被婶娘抓了个正着,她让我在承明殿外跪了一宿,谁求情都没用。”司马曜想起褚太后训人时凶巴巴的样子,悄悄缩了缩脖子:“褚太后就是这样六亲不认。”

是六亲不认,还是口苦心甜?海西公想起往事,搓了搓双手,又道:“等我祖母回来后,我第一个便奔到祖母那里,向她哭诉婶娘的‘罪行’。”

“那庾太后定然要罚她了?”司马曜眼睛一亮,但凡听到褚太后吃瘪的事,他总是要高兴的。海西公却摇头道:“没有。我去的时候,婶娘已脱去钗饰,跪在一张草席上,在祖母殿前自行请罪。祖母听完经过,叹了口气说,‘吾儿养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,才致这样顽劣。这都是我的过失,你婶娘做得对。’她说完这话,让我去婶娘宫里重新请罪。”司马曜吓了一跳:“褚太后竟会席藁待罪?”海西公见他单纯,便解释道:“庾太后是她婆母,情势压人,她以退为进,庾太后反而站在她那边。”司马曜心念一动,不免陷入思索。

海西公眯着眼远眺远处楼阁阔大的飞檐,忽然轻声道:“陛下读了《尚书》没有?”司马曜微微错愕:“朕四岁开蒙即读过。”海西公道:“老臣糊涂了,有谢太傅教授四书,当是要先读《尚书》的。”他微顿一顿,续道,“臣小时候,是何太傅教臣读书,最先学的也是《尚书》。《尚书》里说:‘天子作民父母,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,惟辟玉食。’那天晚上,婶娘让我对着承明殿的外壁,翻来覆去地将这篇《洪范》念了百余遍。这么多年了,就这句记得最清楚。”

司马曜不禁打了个战,怔怔地看着不远处未消融的积雪,眉目间神情万变,终究下了决心,坚定地点点头:“朕明白了,明日朕就去慈寿宫请罪。”海西公目中露出一抹慈色,注视着司马曜良久,方叹息道:“陛下年纪方幼,实属难为了。”他虽佝偻着身子,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轻松,“那臣就送陛下到此。”司马曜怔忡:“海西公不随朕进宫了吗?”

海西公摇摇头,轻轻喘咳了两声,嘶哑道:“臣的身份,还是不进宫的好。”司马曜望着他花白的发鬓,突然想起,似乎是七八年前,那年端阳节父亲带他进了宫,那时海西公还是圣天子,端坐在金銮殿中,金冠衮服,姿容英武,何等飒爽。若论年纪,海西公恐怕比父亲还小了十余岁,可几年的时间他竟苍老至此,就连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形也仿佛被严霜打过,再也挺直不起来了。

司马曜鼻尖一酸,眼眶便有些发红。海西公瞥见他的神情,心下似有所感,苍白的面色泛起一点潮红,轻轻咳嗽了几声,说道:“陛下勿为臣担忧,臣无事的。”司马曜心下更是难过,低声道:“海西公若要用什么,缺什么,只管派人来说,朕都会让人去安排。”海西公脸色虽然疲倦,但眸子里光芒闪动,大是有些感动:“陛下是仁爱之主,将来定有所作为。不似我等这些不肖子孙……苍天有眼,我司马氏有望,有望。”说罢他又咳嗽了起来,但仍是行了个礼才转身便要重回地道中。

“海西公。”司马曜忽然叫了一声。海西公回过头来,却见司马曜小声道:“日后朕……若有烦心事,可以找海西公来聊聊吗?”他说话神情扭捏,到底是个孩子。海西公温和一

笑:“如陛下有召,臣自然随叫随到。”

海西公走了良久,司马曜仍在原地回望着没有离开,这次秦敬有了教训,他牢牢闭紧嘴,一个字也不多说。过了片刻,却听司马曜道:“走吧。”秦敬本想问句去哪儿,但见司马曜已大步流星向前走,向北行了不久,又折向东去,这下秦敬看得明白,皇帝这是要去慈寿宫了。他小跑几步跟在后面,轻声道:“陛下,这会儿太后还没起吧?”皇帝置若罔闻,径直向慈寿宫走去。秦敬暗地里给自己一个嘴巴,心道:“瞧你这不长记性的东西。”赶忙紧紧跟在皇帝身后。进到内廷里,果然见到太后寝宫内灯火通明,如同白昼一般。沈常侍本在门口,此时赶忙迎了出来。司马曜问道:“太后娘娘安歇了没有?”

“太后娘娘昨夜招人议事,直议到二更,又让臣等搬来了新拓来的熹平石经的帛卷,连夜看着,这会儿还没睡呢。”

“让人通报一声,朕来向太后娘娘请安。”

沈常侍一边让人去通报,一边跟在皇帝后面,一脸谄笑道:“这才四更天的,陛下就来问安了,真真是仁孝,古今少有,臣等瞧着都心下佩服。”皇帝也不理他,进了殿中,只见隔了一重雕漆绘仕女的楠木屏风后,褚太后斜倚在一张罗汉榻上,有个宫女跪在地上,摊着一张丈余高阔的拓帛供她看着。这慈寿宫司马曜平日里除非太后传诏,否则能躲就躲,今天还是第一次主动进来,刚一跪下就觉得腿肚子抽筋,仍是硬着头皮道:“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。”

褚太后头也未抬,只“嗯”了一声,也不叫起。别说是皇帝了,就是秦敬等人跟着也是心下生气,这老太太好没眼力见儿,竟敢这样作势。秦敬脚步一闪,便想去给皇帝拿个蒲垫来,皇帝微微侧头,用目光制止了他。秦敬瞧着上头的褚太后仍然拿着那黑黢黢的帛卷看个不住,心里暗骂,这老叟婆,一张拓帛有什么好看。约莫跪了一炷香的工夫,褚太后这才摆摆手,让人把那拓帛拿开,她目光直直地向皇帝瞧来,面色沉稳,一点波澜也无:“皇帝这是回来了?”

司马曜心里突地一跳,褚太后果然都知道了,他一面庆幸自己来对了,一面俯身认

错:“儿臣知错,悔过万分,后悔不听太后平日教导,让太后彻夜担忧,故而前来请罪。”

他态度虽然诚恳,但褚太后脸上不见半分和色,她问道:“皇帝怎么回来的?”

“儿臣在外面遇到了海西公,让他老人家带回来的。”他耍了个滑头,没有说地道的事,让太后以为是海西公送他回宫的。太后果然没有起疑,她语声不高,一字一句却都很是厉

害:“天子不同庶人。庶人有过,罪不及家人;天子有过,却会连累天下万民。陛下既然真心悔过,这就到承明殿外头去,古人凿壁偷光还能夜读不止。《禹贡》治河,《春秋》决狱,《洪范》察变,皇帝去外面把这三篇读到天明吧。”

若是平时,皇帝要么就耍赖跑了,要么就搬出李太妃、谢太傅来求情,可这一次他竟什么法子也没想,老老实实地拿了书,跪在承明殿外,朗声读了起来:“武王胜殷,杀受,立武庚,以箕子归……”

皇帝声音清朗,夜里大声诵读,声传远阔,不多时阖宫都传遍了。不远处永安宫里的李太妃早就醒了,此时她披了一件寝衣立在门外看了看,面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。身旁的宫人问道:“太妃娘娘,可要过去瞧瞧?”“西宫要立威,本宫何必搅和。”李太妃眉目间闪过一丝冷意,轻哼一声,扭头却回了房里,小声对宫人吩咐道:“把门关严实了,这才什么时辰,别把道子吵醒了。”

皇帝读了数十遍,天边终于破晓,一轮红日从云中喷薄而出,小黄门秦敬喜道:“陛下,天明了,可以不用读了。”皇帝仍是老老实实把这篇又读了一遍,这才收了书,又回慈寿宫中复命。这次褚太后神色缓和许多,点头道:“皇帝能这样思过,善莫大焉。”她顿了顿,又让人把王恭叫了过来。

王恭心里没个着落,跪在地上俯身不敢言语。却听褚太后道:“今晚的事是王恭来禀报哀家的。”果然,王恭觉得皇帝的目光向自己背上扫来,他心中惶恐,哪敢抬头。

褚太后道:“你也不要怪他,更不要因此记恨他,给他小鞋穿。他是恪于职守,哀家看他很有几分他祖父的风骨,如今这样出众的世家子弟不多了。”王恭觉得额上汗都下来了,又是喜悦又是惭愧。褚太后似是想起了往事,她停顿了一下,又道:“他父亲王蕴也是个好官,只是太贪杯了些,当年那些御史们老参他,这老王蕴竟然一气之下辞官不做了,算起来哀家也有十几年没有见到他了。如今看他养出这样好的儿子,唉!倒让哀家想起故人来了。”王恭听她提起父亲,陡然想起父亲这些年的失落不易,一时间哪还忍得住,早是泪流满面,只是在御前强忍着不敢出声罢了。

只听皇帝说道:“请太后放心,朕断不是这样心胸狭窄之君。”说罢,他对王恭道:“王仆射,是朕没有采纳你的劝告,朕向你认个错,赐你华蘤四披,着戴冠上。”

汉人多有戴冠的传统,文官戴通天冠,武将多戴进德冠。华蘤是高句丽进贡来的一种猛禽,用华蘤的羽毛饰在冠上,这是皇帝给予的一种天大恩赐。果然,王恭听到此言,涕泪纵横,心中恨不能肝脑涂地,连连叩头谢恩。

司马曜请完罪,又侃侃说起此夜的经过,褚太后静静听着,一句话也不插,皇帝记性极好,桩桩件件讲得事无巨细,讲到关键处,更是嘴说手比,描绘得活灵活现。太后身旁有个宫女忽地惊呼了一声,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,皇帝瞧了过去,只见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宫女,面孔白皙,眉目很是灵动。太后略是责怪地瞧了那小宫女一眼,却也没有责罚她。皇帝絮絮讲去,将他去桓府看到的桓温横死、桓氏兄弟反目的情形都说了,只是略过了那个名叫娀英的女孩不提。听到谢安私自诛杀桓熙一节时,褚太后目光忽地一跳。司马曜捕捉到她的神情,试探道:“太后,您常说法理是国之重器。桓熙父子虽然该死,谢太傅这样诛杀他们是否过于轻率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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